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年8月19日下午接待的最后一位病人，是来自三门的一位急性髓系白血病（AML-M5b）。患者还在住院，来者是他的父亲。他告诉我，患者于年确诊AML-M5b，经化疗后缓解，年7月2日白血病复发（骨穿检查原幼单44%；缓解后的骨穿检查，原幼单大于5%，诊断为白血病复发）。医生告诉家属，复发后的处理两条路：准备骨髓移植或回家吃吃中药。老父亲颤抖着说：“哪里有钱做移植啊，只好吃中药。”我很无语，这里的中医治疗，就是绝望的代名词。我自然想起了8年前的一位女患者，也患AML-M5b。
第一次复发
她叫王秋文，49岁，年3月14日初诊，当时，面色苍白，精神沮丧，咳嗽少痰，脉沉细弱，苔白质淡红。她问我，缓解都4年了，怎么还会复发？一说到这里，眼泪就夺眶而出。我递了张餐巾纸给她，她收起泪水。
她注视着我：“苏医生，救救我，我怕！”
“我会尽力的。”我安慰着她，“缓解5、6年都会复发呢，所以我要求我的病人要坚持治疗12年！”
“治疗有那么艰难？”她问道。
“当然，否则大家听见白血病怎么会*飞魄散。不过，第一次缓解后按我的理念坚持中西医结合治疗，许多病人能得到根治。”复发病人就没那么幸运了，我心里说。血液学界有一个共识：复发意味着治疗失败，医生是悲观的。可我有自己的“行医哲学”：我应尽我的能力，给予复发者最长的生存时间。具体做法，应该“尽可能让患者多活一天”。
我查看她的病史：年4月14日第一次化疗，用IA方案，化疗后骨髓缓解（化疗后，原幼单少于5%为完全缓解，患者为1%）。以后每月按时化疗（5.26IA方案；6.27IA-LASP方案；8.4HA方案；9.6MA方案；10.11EA方案；12.12EA方案）；年后每隔3-4个月一次化疗，总共10次化疗。多次骨穿显示原幼单在0-2%之间波动，化疗终止于年10月。但10次化疗中没有一次用中、大剂量的阿糖胞苷。
王秋文很高兴，她以为白血病经过这一年半痛苦地治疗，终于熬出头了。她处处小心，生活饮食时时注意。但到年12月30日，常规的骨穿检查显示原幼单8%。晴天霹雳！复发来的那么快，一切希望都破灭了。
年2月1日，医生重新开始化疗，用的还是第一次有效的方案。这次化疗的副作用比前面那十次化疗都大得多。特别是恶心、呕吐。她好端端的，突然一阵恶心，把所有的胃内容物都倒了出来。吐后她还恶心，空呕着，最好把胃也翻出来。
3月2日，复查骨穿，显示原幼单12%，提示白血病细胞已产生耐药性！这时，求生的欲望促使王秋文想到要去打听其他的有效方法。医院里遇见了同一型号（AML-M5b）白血病患者王欣佩。王欣佩是年1月23日到我这儿接受治疗的，病情一直稳定（完全缓解），没有复发。王欣佩把我介绍了给她。
我根据她的当时症状、脉理表现，诊断为气阴两虚，余*未尽。在辨证施治的同时，我要考虑中药与化疗的协同作用，促使白血病缓解。年3月14日，我给她开出了第一张中药方：治以补气阴，清余*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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服中药后，王秋文明显感到体质好转，化疗后的反应减轻。4月18日，骨穿检查显示，原幼单0。王秋文是那样的高兴：又迎来生的曙光。
由于每个月的化疗导致肝功能损伤；血象降低（4.20ALT，WBC2.4*/L，HB75g/L）；而多次骨穿结果显示白血病细胞为0。年10月，我们采用自己设计的小化疗医院的化疗。不用住院，只在家中口服小化疗，使王秋文的精神负担、生活负担和经济负担都得以减轻。她的脸色红润起来，肝功能也恢复正常。11月20日血化验：WBC6.0*/L，HBg/L，Plt*/L，ALT23U/L。
她又开始操劳着家务，为丈夫、女儿构筑温暖的家。
温暖的家庭生活过得飞快，一晃眼就到了年，复发后完全缓解也已两年了。王秋文现在考虑的就不止是白血病方面了，她修补了龋齿；切除了黑痣。把自己的生活纳入到有序循环。
年6月14日，她高兴地来到我这儿，把化验单递给我，我眼睛一怔！化验单上的血象出现下滑趋势（6.13WBC3.7*/L，HB88g/L，Plt97*/L）。
第二次复发
她从我的眼神里感触到病情不妙，“又复发啦？”她问。
“那还要看骨穿检查。”我安慰她：“不要慌，复发患者，再复发是难免的。我们的时间已经比别人拉长了很多。这么长久没复发，没用化疗，白血病细胞对化疗药还会敏感的，还有可能达到完全缓解。”我说着，一边把准备去化疗的中药方开好：治以滋阴泻火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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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苏医生，我女儿还没结婚，我还要帮她办理婚事呢！”她心事重重地说。
“好的，我一定让你等到女儿结婚这一天。”我很认真地告诉她。因为我知道她等得到这一天。
她笑了：“苏医生，我第一次到你这儿来的时候，真的很怕死！现在不怕了。就是家里事情太多，放不下来。”我被她的心所感动，已经与死神面对面的人了，不为自己考虑，心中全是家庭的未来，女儿的婚事。
“不害怕！还没做骨穿，不一定是复发。医院看看。若要化疗，与医生商量是否加大剂量。”
我停顿了一刹那，加重了语气。“你一定要强调任何意外与后果，都自己承担。这样，医生就敢给你用剂量大点的化疗！”
王秋文回宁波后，6月18日就去复查骨穿。医院的医生看见王秋文，都很惊讶。医院来了，在外面还活得好好的。骨穿结果出来，原幼单也只有6%。医院的医生相信了中医的奇效。
王秋文被安排住院化疗。这次化疗，医生听取了王秋文的要求，用了中剂量阿糖胞苷2克，连续3天为一疗程，做了3个疗程。年9月15日骨穿显示，原幼单0。血液科医生都睁大了眼睛：还有第三次缓解的白血病啊？！这显然与中西医结合分不开，可我知道，她还有一种生命的动力，那就是她要准备女儿的婚事。这个目标对她来说，太伟大了，以致生命变得更加坚强！
她女儿告诉我，她打算一年后结婚，她妈现在已开始劳心了，忙前忙后，一空下来就想哪些事早点做，还有哪些会遗漏的事情要记住。女儿和丈夫都劝她省省心，劳心也很累的。她却说，你看我每次骨穿原幼单都是0，身体好得很呢！老天爷就是要我给我女儿准备嫁妆的。是的，年2月25日，骨穿原幼单为0；4月7日，骨穿报告原幼单还是0。但白血病细胞为零并没有让她松懈下来，她心里总有一种莫名的紧张，时间来不及的紧迫感。
年8月2日，王秋文来复诊，自觉良好，无任何不适。我很高兴地说：“现在安心了吧？女儿的婚事都准备停当，只借东风了。”
“苏医生，我前天还去布店里给女儿做了八条棉被，女儿叫我不要去，那怎么行呢？她们又不会挑颜色剪布料。置办被子是结婚的大事，等了两年也就是为了这件事。前天是这两年来最开心的日子了，吃力是有点吃力的。”她神采飞扬，脸部的每条肌肉好像都在微笑着。我也受她的感染，为她高兴。
我号她的脉，脉象呈沉细弦数，这是一副肝经热的脉象，有复发的可能。王秋文问我脉象好不好？我说，肝经热的脉象总不太好。她听我这么一说，立即沉默了。我很尴尬，号脉只是一种感觉，但病人很看重这种感觉。
9月13日，来的是她女儿，告诉我，她妈上个月回去后即发热到39.5℃,8月10日住院，骨穿示原幼单10%。医生用骨髓增生异常综合征的药地西他滨加HA化疗。结果，化疗后原幼单上升到46%，合并严重的肺部感染，出现右肺空洞。目前神疲乏力，食欲差，咳嗽，血糖升高，她女儿心中很着急，只有半个月就要结婚了，妈妈却病得这样。我说，只要体温降到正常，婚礼就顺当。
第三次复发
我和她女儿商定，从现在起不再化疗，纯中医治疗。这是因为：三次复发，耐药已成定局，化疗越来越不起作用；而化疗产生的副作用将成为致死的因素；中医可修复化疗对人体的损害；中药也有抗真菌作用，能够控制霉菌性肺炎。更重要的是，中药有抗白血病细胞作用，能使白血病发展减缓，我们的生命就能“多活一天。”
这一阶段的中医处方如下：治以大补气血，佐以清热止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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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0月10日，她女儿打电话给我，告诉我她已结婚。她说，她妈妈终于完成了婚礼过程中的一项重要仪式——宁波地方色彩——新娘坐在妈妈的腿上，由外婆一边喂食，一边祝福。这是女儿感恩妈妈从小的护养，妈妈要亲手送女儿出嫁。这仪式本身就伤感，加上王秋文的白血病复发，构成浓浓的生离死别场面。母女俩抱头痛哭，久久不能自已。这情景感染了全场，引发一片哭声。电话里，她又一次泣不成声。
其后的4个月里，第一个月的骨髓检查显示原幼单从46%下降到13%后，一直稳定在13-15%。血象（.12.9）WBC1.8*/L，HB62g/L，Plt21*/L。
年4月9日，她女儿挺着肚子来换方子。4月6日骨髓检查示原幼单46%，现在每次做骨穿，事后都要发热。
“我妈现在渴望着小外孙的出生，痛也不怕了，每个月都要去做骨穿，看看白血病细胞有没有上来？”
“你妈真顽强！别人做骨穿，好像要他的命，不肯做，你妈倒每个月要做。你回去后，让她不要做骨穿了。少一点损伤，少一些发热，争取多一天的生命。”
我和她女儿都很高兴，第三次复发已经过了8个月。现在天天在缝制毛毛衣，盼着小外孙呱呱落地。现在的心情，与之前完全不一样：想望着抱小外孙；但对死亡不恐惧，非常泰然。女儿说，妈妈很想看到小外孙，我们全家也都希望她能坚持到那个时候。我说，行啊！四个月时间我们还是能熬得过的。她女儿听了非常高兴。
年6月9日，王秋文摇摇晃晃爬上楼来，面色苍白，气喘吁吁，但眼神是坚定的。
“苏医生，谢谢你啊！帮我活了这么长时间。”王秋文微笑着说。
“有3-4个月没来了，很想你呢。”我接待了她。
“是啊！病情严重了，我想我还是自己来一趟好，能让你搭搭脉，看看舌苔，亲眼看过，病把握得准点……苏医生，我还在为小外孙缝制毛毛衣，我还想看见小外孙生下来。我不会太贪的吧？”
“不会，不会！谁不爱生命？求生是人的本能嘛！”我被她一问，心头一酸，突然发现王秋文在我面前显得那么高大：求生！都表现得那么温良恭谦让。
“坚强地活下去！热爱生命永远不是贪。你看，你的生活多么有意义：去年，一天一天想的是女儿婚事，现在，一天一天想的是小外孙出生。你的生命中没有自己，但生命充满着活力、充满着顽强、充满着对生活的热爱。别人都不如你！”……这么沉重的话题让她激动得一把抓住我的手，紧紧握着不放。
“谢谢你！都是你教我的。你叫我清晨起来什么也不想，只活当下。你教我要坚强地多活一天，我就是这样多活一天、一天，最后多活了5年！”
这次复诊，让王秋文坚定了活着的信念。很快，小外孙女出生了，她的所有愿望都达到了。
10月19日，她女儿来复诊。10月10日CT检查右肺空洞已消失，提示霉菌性肺炎得到控制。但出现右侧头痛和右眼疼痛，伴右侧头面部水肿。我知道她的时间不多了。
“我们让你妈过一个快乐的春节怎么样？，她肯定会很开心的。”我试探着说。
“还能熬到过春节？！那我妈肯定高兴极了。我全家都想年夜饭是团圆饭，能过上一个团圆的春节那是多么幸运的事啊！”
“现在离春节还有3个月多几天，我们小心点，不出意外，是有可能熬到过年的。”
我们商定后，我告诉她女儿，对症处理要跟上，特别是输血要保证。现在什么治疗方法都可以选用，如抗生素、止痛片、吸氧、输血等，只要能延长生命就行。我给他开出最后一张药方：治以清热解*，以*攻*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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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是一张非常难下肚的中药方：*连*芩*柏之苦，滴药难咽；蕲蛇蜈蚣全蝎干蟾之腥，闻之欲哕；南星半夏之*，催人呕吐。但王秋文没有畏缩，她知道这药是为她的年夜饭而开的，她要努力把药喝下去。
痛苦的折磨，受尽了人间的苦难，终于到了年三十这天，桌上摆满了王秋文爱吃的菜肴，家人把她扶上酒席。当家人举杯祝贺妈妈一起吃年夜饭的时候，王秋文她那珠泪盈盈的双眼不禁流下了泪来。她女儿在电话那头的述说，让我也泪眼婆娑。
她还跟我说，初二那天，她从自己的房间出来，看见妈妈抱着小外孙女，流着眼泪轻轻地在跟宝宝说，宝贝，外婆最放心不下你妈妈和你。你没了外婆，你妈妈就没有了妈妈。以后要靠你们自己了，外婆不能领着你，看着你去上学。女儿听得潸然泪下。
“妈妈是4月3日走的。”女儿在年4月8日告诉我她妈妈的噩耗。
“她走时很安详，没留一点儿苦恼，她特别交代我，‘一定要早点告诉苏医生，他在等我的消息。谢谢他！给了我5年的生命，还医治了我的心病，让我走得那么从容！’”
我握着手机，无声地伫立着，久久，迸发出一句肺腑之言：在9年的白血病治疗中，一次次复发，一次次缓解。用大无畏的心态，完成了一生的使命，难能可贵啊！
.9.10
医余串雅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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